南有乔接骨木

 

-失眠产物

 

 

　　夜半，深林，灯火，美人。

　　不是聊斋志异，这是空桑故事后山篇。

 

　　后山，空桑里一处神奇的地方。

 

 

　　佛跳墙提了盏磷火灯笼，半夜三更像夜游神一般飘到后山，青蓝的幽光映着他的美人面，在无人的丛林里硬是生出了一点诡异惊悚出来。

 

　　不过他本人倒对此一无所觉，欣欣然提着灯笼站在林子中央，像是站在福州那游人如织的三坊七巷中，要等着谁一起去游览灯会。

　　他微笑着唤道：“少主，该起床了。”

 

 

　　四周静悄悄的，只有他的声音在林子里回荡。但佛跳墙不以为意，继续微笑着等在原地，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。

　　直至月光偏移到下一分时，他的身旁终于出现了点点幽蓝色的荧光，于是佛跳墙唇边的微笑更甚，他看着磷火簇拥下白衣的姑娘现出身形。

 

　　“昙花又要开了？佛跳墙。”她无奈道。

 

　　“是的。”佛跳墙一手提着灯笼，另一只手伸向少主。

 

　　此时有风吹过，灯笼轻轻摇晃，投下的光也略微斑驳，在跳跃的烛火映照下，两人面色都显出相似的青白。

 

 

　　少主并没有将手搭上去，而是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带路吧。”

 

　　佛跳墙便微笑着转身，月光在他身后拉出半人高的阴影，少主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，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去赏花，倒像是准备去引体向上报菜名。

 

 

 

　　来到花园时恰逢昙花将将打开花苞，月下美人层叠的花瓣洁白而轻盈，随着花朵逐渐打开，上扬的花朵用舞裙接着自天穹洒落的淡淡月辉，像一滴坠在枝头的月光。

　　往日事务繁忙，少主是没有闲暇在夜里蹲守一朵昙花开放的，见着这温柔又灿烂的一幕，也不由得些微怔忪。

 

　　佛跳墙见她恍神，悄悄地靠近一步，不料却被少主察觉，她蹙了蹙眉头，轻声警告：“佛跳墙，你站远一些。”

　　佛跳墙便乖巧地停住，应道：“好。”但脚下却未后退半分。少主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，又叹了口气，自己挪了一步。金发的食魂目光沉静地望着这边，望向银白色辉光笼罩的月下美人。

 

　　就这样僵持了半盏茶的时间，佛跳墙忽然轻声惊呼：“花开了！”

 

　　少主闻言转头去看，不料佛跳墙立刻扔了灯笼上前，在花朵完全开放的一刹那，如愿以偿地拥住了他的美人。

 

　　少主没有料到他真的会突然扑过来，反应过来时已经失去了逃离的机会。生魂的阳气冲得她有一瞬的晕眩，身体已是虚软了下去。她艰难地偏头，语气带上了徒有其表的严厉：“佛跳墙，放开我，你邀我出来不是想赏花的？”

 

　　只几个瞬息，食魂的脸色便比在树林里时更白上几分，连唇色都几乎不见，而少主却相反，面庞依稀透出了一点粉润的活泛气儿。

　　佛跳墙将脸完全埋在少主的颈窝里，这次灵力流失得比前几次更快，眩晕感也更加猛烈，但正因为如此，身体为了自我保护，给予的愉悦也更有欺骗性，他又轻轻地笑起来，嗓音中带着醉酒般的欢欣：“当然是赏花，你看，我难道不是正抱着我的花儿？”

　　磷火灯笼已经完全熄灭，只有月光将四周照亮，少主扶起佛跳墙的脸庞，食魂脸上的血色尽褪了，在月色下只有清透的霜白，像一具穿着金线织绣的偶人，还剩两丸不肯熄灭的琉璃眼珠。

　　“你明知我挣脱不开，佛跳墙，放开我。”

　　亡魂身上阴气太重，要在阳间活动，便需要适量的阳气，倘若有人刻意释放阳气，即便亡灵有意拒绝，也逃不开阴阳互补的吸引。

　　但食魂终究没有真正的躯壳，魂灵不像有所依托的凡人那样牢固，凡人死后尚且能够分离灵魂去往幽冥司轮回往生，而维系灵体存在的灵力和阳气耗损殆尽后，食魂便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。

 

　　佛跳墙轻轻蹙眉，却问：“难道说，少主现在已经不喜欢我身上的味道了？”

 

　　少主又忧又气，生魂对亡魂的吸引越来越大，她已经感受到魂体正在不自主地吸收着面前人的灵气。少主艰难地抓着食魂的前襟，警告道：“你真的会衰竭的……不要再来诱惑我了。”

　　佛跳墙像是听见了什么顶有趣的事情，竟然朗声笑了起来，他又把脸伏在少主的颈侧，悄悄话般轻声问：“诱惑……少主难道不知，福某名字的来由？”

　　佛闻弃禅跳墙来。

　　佛跳墙的名字，原本就来源于一个诱惑。

　　亡命的诱惑。

　　 

　　少主终于落下泪来，灵魂的眼泪没有实质，脱离了身体便化作了磷光，点点蓝萤漂浮在周围，在明亮的月辉映照下，微弱得像是随时都会消逝的流星。她再一次扶住佛跳墙的肩膀，此时的食魂因为灵力损耗，竟被她推得稍微开了一点。他敛了笑意，拂在少主腰上的手正要收紧，却又因为那些蓝色的光点而停下动作。

 

　　他怔怔地看着少主，脸上终于浮现出哀伤的神色：“美人，你要丢下我，一人走到那夜里去吗？”

 

　　曾经他以为寻到了至高之美后这世间便再无令他忧愁的事情，不料彩云易散琉璃脆，他捧着的珍宝一夕之间便被人打碎毁去。他命中注定要沉醉于美丽的人与物，他是一只失了伴侣的雪山孔雀，他并不忌惮于成为美的殉道者，他只想要再靠近一点。

　　佛跳墙慢慢伸出手，抚上空桑少主的脸颊，指腹传来真实的触感时，他梦呓般说道：“别丢下我，美人。”

 

　　少主扶住他放在脸侧的手，如今夜色如水，他们的手也一样地冰凉。她闭了闭眼睛，艰难地拆穿：“即便你耗损自己来延长我在阳间停留的时间，我也留不了多久了，不要把你自己搭进去，在死后的世界……你是找不到我的。”

　　“再不松开我，你接下来一个月都会病得起不来床！”

 

　　“没关系。”佛跳墙又抱了上来，沉溺于失而复得的美中，他的月下美人，他曾经想要耗费一生去追寻的事物，为了这样的一刻，多付出些代价也无妨，“上次与美人相处了一个时辰，也不过是数天的影响，现下才过了一刻钟，美人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。”

　　他吻着怀中人的鬓发，于她看不见的地方，终于也落了一滴泪，穿过空中飘浮的磷光，坠落到泥土中。

 

　　留给我的时间真的不多，从一整夜，到半夜，到一个时辰，我们能够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。若生不能同衾，死亦不能同穴，那么在此月夜多给我一刻，也算是圆满。

 

　　月下美人花开倾城，只可惜昙花一现，终究无法长久。

 

 

　　佛跳墙睁开眼睛，脚边坠着一只烧毁的纸质灯笼，后山静悄悄的，银白色的辉光清冷冷地洒向大地。他慢慢抬眼，四下阒寂，面前只剩下一株，开败了的月下美人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Fin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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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可以看作是 〖一〗佛跳墙他起了床要洗澡  的后续